第七章 扶摇之山
若是他进了夜枭，会不会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，死气沉沉？
练到夕阳西下，他们一起回家。
她看着他，看到眼睛湿润，眼泪在眼眶中汇聚，最后一滴滴滑落她的脸颊。
梵水殿门前的守卫听见她的脚步声，马上躬身对着门内朗声道：“左护法，孟漫到了。”
深情的呼唤让他猛然一惊，用尽全力推开怀中的落尘，同时，他也从梦境中惊醒。
“嗯。我先把血给门主送过去，你一去一回也累了，去休息吧。”
“小时候我在爹爹书房看过他撰写的医书，他被称为江湖第一神医，医术出神入化，且相貌不凡，剑术精湛，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风流人物。听爹爹说，裘翼山和尉迟世家的大小姐情投意合，结为连理，被传为江湖中一段佳话，却不料二十年前尉迟世家遭遇夜枭一夜灭门，只有裘翼山夫妇幸免于难。却不知为何，他们夫妻突然反目成仇，裘翼山伤了一条腿，自此避世隐居，绝迹江湖。”
“为什么不适合？”
“算是吧。你年纪也不小了，有些事该懂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随口一应。
他愿意照顾她，愿意一生寸步不离地守护她，可世事难料，若有一天他遇到意外，谁还能再守护她，真要让她追随他而去吗？他当然不想，他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，为了值得她活下去的人。
“哥，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？”她问。
“卯时，你以前都要睡到辰时才会醒。”
宇文楚天轻叹一声，轻柔地抱起她，走回房间，将她稳稳地放在床上：“你不想走，直接跟我说就好了，何必把自己伤成这样？”
他急忙上前一步，用力将书合上，俊脸更是尴尬地涨红：“是练功的书，没什么好看的。”
“濯光山的紫清真人？好，我即刻去见门主。”
他知道落尘也一夜没睡，因为她若是睡着了，一定会做噩梦，一定会在梦里哭着喊他，她一整晚没有哭喊，所以，她一定没睡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？”
在夜枭，门主住在正殿，副门主地位次之，住在东侧的峰云殿，然后就是两大护法，各住西北两殿，这四处都是夜枭中人不能随意出入的，有暗卫把守，擅闯者格杀勿论。
“那就再住三天吧。”
她想都没想就答：“我就跟你一起死！”
或许正因为此，她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。
裘叔递了个布包给他：“这些书你收好了，有空看看。”
“哥……”
“哦。”裘叔沉吟片刻，“这两个孩子，就是宇文孤羽和陆琳苒的遗孤吧？”
“这怎么可能？”孟漫还要再问，孟饶已伸手示意她不必再问，道，“我先去见门主，你去断崖等我。”
想起胭脂气，落尘又去闻闻院子里晾晒的衣服，衣服刚刚干透，上面又渗出孟漫的胭脂味儿，她不喜欢这味道，便拿了衣服再去小河边和大娘们一起洗衣服。
繁花环绕之中，有一处幽潭，幽潭中有一女子正在沐浴。
他再也狠不下心，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里，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，她落在他肩上泪水的温度。他忽然有点恨自己，他明明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有多么纯粹真挚，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，不在乎生死别离，她只在乎他的感受，只要他说不愿意，她绝不会勉强。
不明所以的落尘端着温热的白粥僵在原地：“哥，你怎么了？我吓到你了？”
他顿时恍悟，叫道：“宇文落尘！你居然骗我！”
“……小尘，你长大了，以后哥哥不能总陪着你。”
“裘叔最通情达理，他才不会乱想我们。”
她咬牙，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声音：“不小心被石头砸的，好痛啊！哥，我恐怕好多天好多天都走不了路了，怎么办？”
他点头：“我明白。”
缓了口气，她慢慢蹭到他怀里，深深地望着他特别好看的脸，又问了一遍：“哥，我们真的要留下来，不去苗疆了吗？”
落尘听得半懂不懂，脑子里琢磨着去小树林能做什么，难道是采蘑菇？琢磨来琢磨去，不觉中又把宇文楚天的新衣服洗破了一个洞。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件衣裳了，都怪他的衣服上胭脂气太难洗，她反复洗都洗不掉。
今日在阳光明媚下再遇见，她才发现他长得特别好看，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，眼睛弯着，闪动着柔柔的光，就像每天清晨的第一抹晨曦，让世界不再黑暗，不再冰冷，不再死气沉沉。
宇文楚天揉着在案上枕麻的手臂，抬眼，见落尘正弯腰看他，丰盈的唇瓣近得几乎贴在他脸上，他猛地起身，受惊地退后，因为用力过猛，撞得桌椅阵阵颤动。
还有，裘叔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关在药房里研究各种医书和瓶瓶罐罐，很少打理药铺的生意，连牌匾上的灰尘都懒得擦。所以，他的药铺极少有人来，即使有人来买药，也多半是连饭都吃不起的穷人，被别的药铺轰出来，才来他的药铺赊药。裘叔二话不说就赊给他们，他好像从不在意那些药费，生活也好像并不拮据，吃穿用度从不发愁。
每当此时，她会去厨房煮两碗白粥，两人坐在书案前喝粥，粥虽清淡，品在舌尖却是丝丝清甜柔滑。
“那如果我死了呢？”
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灭，落尘房里的油灯也燃了一夜，跳跃的烛火在窗纱上映出飘飘忽忽的暗影，是她在窗前，低头坐了一夜。
“嗯，你今晚早点睡。”
“早吗？我看天都大亮了，现在什么时辰了？”
“嗯，我今日之内一定会带回去给哥哥。”女孩儿柔美的声音答。
他说：“腻呀，可是你会做别的吗？”
只因他是她的哥哥，过去是，现在是，将来也是。
“裘叔呢？他怎么看我们，你也不介意？”
他从落尘的房里出来，正遇上裘叔，裘叔看看他紧锁的眉峰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语重心长地劝道：“小尘现在不适应很正常，时间久了，她慢慢就会习惯的。”
“是男女一起练的吗？他们的姿势好奇怪，是特别厉害的武功对不对？”
“我不累，哥……”她话音未落，只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，接着传来更加急促的声音，“左护法，门主要您马上过去！”
“我也猜不透，不过门主似乎对宇文孤羽这个儿子很有兴趣，你要想办法接近他，争取把他引入夜枭。”
闻言，他的脑子里蓦然又闪过梦中的场景，身体里涌动起陌生的炽热，语气也不由得焦躁：“不好，这种武功不适合你练！”
孟漫惊得眼睛瞪得极大，而孟饶仍端坐在长椅上，纹丝不动，脸上也不见一点惊讶的神色：“嗯。你可知副门主被何人所杀？”
他捉住她的手，细细地摸着她的掌心，原本柔嫩得能捏出水来的小手现在满是茧子，有些生硬，落尘想把手抽回来，藏好，他却突然握紧，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，道：“好，我以后不皱眉就是了。”
他明明知道，却刺伤了她。
“我这几日仔细研究过楚天的血，发现他的血液异于常人，遇热生寒，遇凉生温，百毒不侵，只有服过火莲才会这样。”裘叔说到此处，叹了口气，又道，“想不到，当年宇文孤羽竟真的在苗疆找到了火莲，解了瑶华之水的毒。只可惜，他们隐居避世多年，终于还是难逃此劫！”
“是不是很凉快？要不你也来洗一洗吧，很舒服的。”她挪了挪身子，给他留出一大半的位置。
“据说，死在紫清剑下。”
她没有挣扎，仍是仰头望着他，那种眼神充满着诱惑，他再也把持不住，唇一点点地凑近……他们的唇碰触在一起，她的唇好软，软得让他情不自禁地托住她的后脑，轻咬，吸吮。唇舌间的辗转磨蹭，纠缠了很久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滑向她的纤腰……
宇文楚天和落尘留在了裘叔的药铺里，漂泊流浪了半年多，他们终于有了一个栖身之所，虽然没有了那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，没有了父母温暖的呵护，可在这飘摇的乱世，他们有了裘叔，有了那一座长满奇珍异草的浮山，已是幸运。
“啊……我以后再也不骗你说我受伤了，再也不吓你了。”
“我是你哥哥，不可能陪你一辈子，你总要碰到自己喜欢的人，总要嫁人的。”
见他的手又对着她伸来，她急忙躲避：“我再也不说你笨了，你很聪明，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。”
后来，她每天努力学做各种饭菜，问他好不好吃，他答：“我还是觉得你煮的白粥好些。”
至于四殿中的主人，她更是除了左护法孟饶，其他三人连衣角都没见过。她只知道门主神秘莫测，极少露面，门中事务都是副门主主持，而右护法更是空有虚名，听说他是朝堂之人，不便露面，只有夜枭有大事才会出现。
这一日，天气比每天都要热，什么都不做还是满身热汗。
备好了水，她解开发髻，褪下衣衫，躺进水里，一身的燥热立刻被温水浸透，舒服极了。
她走了，他低头喝了一口白粥，粥的味道比早晨的那碗更苦涩，难以下咽。
“已经完全好了。”裘叔看看天色，“天色已经晚了，你快回去吧，再迟，这瓶子里的血怕是会干涸了。”
“好。”孟漫点头，足尖轻点，翻身下马，飞身掠进重楼。
“你！”他瞪着她，表情尴尬又狼狈。
沉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：“让她进来。”
每晚，他们一起在书房读书，裘叔的书特别多，尤其是医书典籍，其中不乏珍贵的《本草纲目》全本，还有《黄帝内经》的誊抄本。宇文楚天喜欢读医书，而她则对苗疆的蛊术特别感兴趣，两个人常常挑灯夜读，读得太过专注会忘了时间，直到感觉腹中空空才发现天边的明月已经西沉。
母亲告诉他：“她不是你的亲妹妹，但你要像亲妹妹一样对她，知道吗？”
仿佛是察觉到有人来，少女抬头向他这边望了望，见是他，娇笑着喊道：“哥，这天太热了，你也下来洗一洗吧，水很凉快。”
重楼内没有一丝光，就连月光也被阻隔在厚重的墙外，她却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走得格外轻快，很快走到了重楼的东殿，梵水殿。
“哥，我知道错了，你饶了我吧。”她的笑声越来越弱，变成了轻喘，再后来变成了哀求。
在河边洗完了衣服回来，落尘浑身是汗，便烧了些热水来洗澡。
月光倾洒在满是花瓣的水面上，少女的半个上身浮出水面，莹润的肌肤白得透明。水滴从她的发丝上滴落，闪动着醉人的光芒，胸前若隐若现的柔软，更是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。
看出他不耐烦了，她便没再多问：“那我不打扰你了，我把粥放在这儿了，你记得喝。”
有他在枕边，梦里都是桃花林灿烂的阳光，即使偶尔做噩梦，她惊醒后也会很快睡着，多么可怕的噩梦都会过去。
“神医裘翼山？”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的睡前故事，好像是听过这么个人。
心重重地抽疼了一下，他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，小心地握住：“小尘，你昨晚睡得好吗，有没有做噩梦？”
五岁的孩子，脑子里总有无数的为什么。他问：“她为什么是我妹妹？”
可是今天……
守卫推开门，稀疏的星光从窗外照入，只见一个男人长身而立，墨色长袍，银色腰带，面部罩着一柄银色面具，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睿智的眼睛。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，正在与他交谈，见孟漫进门，微微颔首。
“别问那么多了，很晚了，你快回房睡觉吧！”
这一夜的蝉鸣声好像特别大，无休无止，气温也好像格外的热，他调息几次都无法冷静下来。
“嗯，好香啊！”她笑着，黑眸中那一抹光亮掩不住幽暗。他不喜欢看她现在这样，装作一切如常，装作快乐如旧，只为让他安心。可他只能看着她这样，因为他们是兄妹，必须以礼相待，他不屑于世俗礼法，却不能不为落尘的将来考虑。
“你……”
的确有趣。然，孟漫并不在意这些“有趣”的事，她更加关心的是：“那副门主死了，现在谁接替他的位置？”
他点点头：“多谢裘叔指点。”
“若是平常人的确很奇怪，于他，却不奇怪。他姓裘，跛了一条腿，容貌气度不凡，我想他可能就是爹爹经常说起的神医裘翼山。”
她笑了，笑得极灿烂，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间盛开。他也笑了，他笑的时候，霁云淡去，红日敛艳，她的眼里唯有他的粲然一笑。
“谁爱说就让他们说好了，反正我又不认识他们。”
同一个清晨，同一缕晨曦映照下，宇文楚天在房中醒来，睁眼没看见本应睡在身边的落尘，便快速起身，穿好衣服出门寻找。只见落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，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鞋子，地上还有斑斑血迹，触目惊心。
那个肃杀的夜晚，周围一片漆黑，她没有看清他的样子，只记得他拼着最后一口气，也要保护自己的妹妹，那分明弱小的身躯看起来特别强大，让她至今难忘。
为首的黑衣男子迎上前来，道：“护法让你一回来就去他，他在梵水殿等你。”
花开花谢，一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了。
她的话还没说完，人已经被楚天扑倒在床上，轻纱幔帐飘飘荡荡地落下，掩盖了床上扭成一团的一双人，却掩盖不住那无限快乐的笑闹声……
“哥，门主要这个做什么呢？”她禁不住好奇心。
他正欲查看她脚上的伤势，却见她顿时笑靥如花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，双腿跪在床上欢声雀跃：“哥你真好，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，你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。”
站在药铺的后院里，宇文楚天看见纤小的人影忙里忙外。原本杂乱无章、瓦罐四飞的小院，在落尘几天的规整下焕然一新，草药分门别类地摆放起来，墙角原本已经蔫了的一片花花草草，现在又开得娇艳了，周围还多了个小小的篱笆，把花草都圈了起来。
“你们再长大些便不够用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对旁边的人摆摆手，“你出去吧。”
“哥。”孟漫回头，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，“副门主真的死了？他昨日不是领命去杀林无烟吗？就凭林无烟的身手，怎么能杀他？”
连着运了两次真气压制体内的火热，气血才渐渐平静下来。
宇文楚天不敢多看，躲在一座假山后面细听，裘叔：“东西我已经封在瓶子里了，一日内不会干涸。”
或许连着两日未睡，心境平和后，他有些倦了，半趴在书桌上睡着了。也不知睡到什么时辰，他抬头看见落尘房里的灯火熄了，便心安了，一个人出去走走，恍惚中竟不知走到了何处。
看着她离开的背影，他的胸口更是憋闷得难以忍受，有痛楚，有火辣，还有一种丝丝缕缕的纠缠，总之就是让他的情绪莫名地失控了。
“为什么不能？你说过会陪我一辈子的。”
落尘听见了响声，脚步停了一下，最终头也没回地离开。
那晚，他仔细读了裘叔给他的所谓医书，翻了翻上面的文字和图解，他便领悟了裘叔所谓的“该懂之事”。阴阳平衡，天地交泰，这些隐讳的男女之事他原本略知一二，今天看了书上详尽的细节，他才知道其中竟有那么多的奥妙，书中描绘的蓬莱仙境之感，更是看得他体内一阵阵热血翻腾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束缚，从身体里汹涌而出一样，他越是拼命克制，越感到头脑发昏，甚至有些眩晕感。
她拢了拢拉扯中散乱的衣衫，下了床，跑到裘叔身边，欢喜道：“裘叔，哥哥答应留下来了，以后我和哥哥一定尽心尽力帮你打理药铺，帮你赚钱。”
幔帐内，他将她压在床上，灵巧的手指在她腋下最怕痒的位置寻寻觅觅。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，想要避开那双让她全身奇痒无比的手，无奈她到底是小女子，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，面对着从小练就一身好武功的哥哥，只能任由他欺负，在他身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她问他：“你每天吃我煮的白粥会不会腻？”
“噢，原来裘叔以前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。可他这样的神医，隐居避世为何不找个好住处，偏要在这样破败的医馆呢？”
“小尘，我们是兄妹，不是夫妻，我们不能睡在一个房间，让别人知道，会说闲话的。”他坚定地道。
“是。”那人退出后，孟漫便迫不及待地上前，唤道：“哥，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。”
裘翼山仍坐在破败的院落里，用力揉着跛了的那条腿。他想起了多年以前，他离开妻儿时，也正是这样夜晚。那时，他以为妻子总会原谅他，毕竟他们还有个襁褓中的女儿，不想，这一别便是十年，她至今仍不能原谅他。
“哥，裘叔找你什么事啊？”她问。
用力揉揉额头，他努力驱走梦中的场景，却按捺不住心口剧烈的跳动：“没事，刚才读书读累了，一不小心睡着了。”
昨日副门主去杀林无烟的时候，她特意打听过，林无烟曾拜在峨眉门下学过些花拳绣腿，后来因与男人私会被逐出峨眉派，要不是因为她貌美，怕是没人会记住她。昨日副门主领命去杀她的时候，孟漫还奇怪，杀鸡焉用牛刀。
“那我不嫁人了！”
她说：“这是我刚缝好的新被子，你最近又长高了很多，原来的被子太小……”
……
“小尘，”他扯回衣袖，“你坚强一点，噩梦再可怕也不过是个梦，你要学会面对它，克服它。”
她离开的时候嘴角噙着僵笑，脚步特别快，好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。
“我不该说谎骗你，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。”
那个燥热的午后，裘叔和宇文楚天关紧房门聊了很久，落尘洗完了澡，换好了衣服，也把自己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，他们还没有聊完。她坐在房里缝新衣服，缝完了两个袖子，宇文楚天才出来。
她从小在夜枭长大，认识的人只分为两种，一种是杀人的人，一种是被杀的人，而他，是唯一的第三种人——没有被杀的人！
她笑笑：“睡得挺好的，你呢？没有我打扰你，是不是睡得很好？”
裘叔有事出门了，宇文楚天也说有事要上山，还非要独自一人去。落尘知道，他独自上山是去见一个叫孟漫的女子。孟漫是药铺的常客，每隔一月便来药铺买药，她很漂亮，身段婀娜，风情万种，眉目一挑，嘴角一弯就能勾走人的魂儿。于是，宇文楚天的魂便被孟漫勾走了。他经常和她单独去浮山见面，一去便是半日，回来时衣服上染着孟漫身上的胭脂气，怎么洗都洗不掉。
入夜，冷月清辉如水，落地成霜。
“噢？”她好奇地扫了一眼桌上的书，“这是什么书啊？图画好奇怪！”
难得见到他狼狈的样子，她忽觉有趣，又泼了他几次。按常理说，以他的反应速度，一定能躲开，可不知为什么，他今天的反应迟钝得难以想象，转眼就被她弄成了落汤鸡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，脚步还是没停，头也没回。
“哦，那我回房再睡会儿。”他走到窗边，将一大早釆来的天竺葵放在她的窗前，看见她窗边的小桌上放着刚做完的素青长衫，袖口绣着白色桃花，绣得精巧细致，绣工大有进步。
他知道，他走了之后她根本没再睡觉，因为他一直在院子里，他看见她坐在窗前做衣服，烛火啪啪爆裂，柔弱的人影执着纤细的针久坐窗前，墨色的发披散着，一身素色的寝衣，不施脂粉。
……
起身踱步到窗前，望着空无的黑夜，他想起了初见落尘的时日，那时的落尘才三岁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，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笑，他也跟着笑了。
落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，她依稀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闪而过，那面貌好像在哪里见过，一时又想不起来。
她猛点头：“真的真的。”
而此刻，落尘正抱着裘叔的被子出来晒。
那天是个无月之夜，她在梦中惊醒后，抱着他泣不成声，他看着怀中颤抖的她，他抱着她的手再也不愿意放开：“小尘，别怕，那都是梦，哥哥在这儿，哥哥还活着，好好地活着。”
她抹抹眼泪，乖巧地点头，慢慢地躺回床上。他为她盖好了被子，悄悄离开。
孟饶接过瓶子，轻轻摇了摇，瓶内的鲜血绕壁而落，流下一抹殷红。
“我就要跟着你，你走到哪儿，我就跟到哪儿，寸步不离！”
被子很重，她笨拙地将它举高，累得满头大汗，但眼角眉梢却透着欣然。他走上前，接过她手中的被子，轻松地搭在栏杆上，展平，低头时，见她眉梢淡淡的喜悦化作了浓浓的笑意：“哥，你怎么出来了？你的伤完全好了？”
他用力点头，牵住了落尘的手，从此记住了母亲的话，他要像亲妹妹一样待落尘，好好疼她，爱她，凡事都要为她考虑。
“小尘！”他一步便冲到她的身边，双手近乎僵硬地轻触着她的脚。
稍愣一下，他立刻意识到什么，转身要走，她急忙喊住他：“哥，你回来得正好……”
母亲告诉他：“天儿，以后，她就是你的妹妹了，你要好好待她，凡事都要让着她，知道吗？”
面对她的任性，他别无他法，只得狠下心来：“我跟你说实话，与任何人都无关，是我不想和你一起睡了，你总是抢我的被子，总是把我挤得无处安身，还有，你总是动来动去，惹得我睡不安稳，小尘，我以后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觉，可以吗？”
说着，她双手递上裘叔给她的瓶子：“裘翼山说，这血一日之内不会干涸。”
“那我跟你一起练好不好？”
“嗯，完全好了。”他道，“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，我们和裘叔辞了行就可以走了。”
她心满意足地笑着，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睡着。
“副门主被杀了。”
她仰头，满眼期盼地望着他：“我跟你说我不想走，你会答应吗？”
他的表情很奇怪，似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：“裘叔说你长大了，我不能再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照顾了，我今晚就回自己的房间睡。”
骏马绕过嶙峋怪石林，飞越过千丈高的石崖，最终踏进一望无际的山谷。
说完，他低头收拾他的东西。落尘一把抢过他准备拿走的衣物：“不行！你明明答应过我的。”
可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，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，而他也将十五岁，懂了很多事情，纵使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纯如白纸，可在外人眼中，总是不和伦理纲常的。
她的笑容冻结在脸上。他们要走了，虽然早知道他们会离开，可她没想到这么快，她还来不及等到被子晒好，帮裘叔铺上。
他一直没有告诉她，她做的饭菜都很好吃，但他最喜欢她煮的白粥，因为那纯净的清甜中有一种她身上独有的味道。
“难道，是门主杀了他？”
他一步步离开，不知为何，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，牵动着他的心脉，每一步都会牵出四肢百骸的撕痛。
见宇文楚天听而不答，她扭头看他深思的脸问：“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？”
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，帮他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，还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崭新的被子，上面绣着一片桃花林，虽然绣工粗糙，片片桃花却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喜欢这里？”
“嗯，裘叔说得对，现在正是乱世，兵荒马乱，饿殍遍野，我没有能力保护你。”他顿了顿说，“等我们长大了，我有能力保护你、照顾你的时候，我再带你去。”
他哄她开心时，她也在笑，弯着眼睛，眼底都是他的影子。到了晚上，她也还是会陪他一起读书，在他看书看到疲惫时，她又为他准备一碗白粥，暖暖地提醒他：“哥，你一定饿了吧，喝完粥再读吧。”
久久没等到回应，她悄悄瞄了一眼宇文楚天，又接着道：“哥，你要是非现在去苗疆不可，我一定和你去。可是，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，要不我们再多住几天，等你的伤完全好了，我们再走吧。”见宇文楚天还是不语，她扯着他的衣袖，摇呀摇呀，仰头眨着水汪汪的眼睛，“哥，就再住几天吧。”
门前传来一声轻咳声，是裘叔的声音。落尘伸手撩开幔帐，见裘叔正站着门前，一脸严肃。她低头看看自己，原来刚刚打闹时，衣衫被扯得凌乱不整，头发也散乱不堪，这副狼狈的样子，也难怪裘叔看不惯。
“哥？”她仰头，恳求地扯着他的衣袖，“哥，我害怕，你陪我睡好不好，我保证不抢你的被子，我保证一动不动，不打扰你睡觉，你今晚陪我睡吧？”
最终，他还是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悸动，伸手将她拥在怀中，柔软的身体与他紧密地贴在一起。
这一刻，宇文楚天已可以肯定裘叔就是裘翼山，因为普通的大夫不会如此了解苗疆的圣物，不会如此了解神秘的夜枭。可裘翼山到底和夜枭是什么关系，和他的父母又有着怎样的牵连？
“我也想不通，或许是我猜错了，他并不是裘翼山，只是个普通大夫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炎热的夏季，蝉鸣声总是没完没了，吵得人无法安睡，宇文楚天站在窗边，看着外面皎洁的明月，直到天亮。
而那个人，可以是任何人，唯独不能是他。
他看清她的脸，那倾城绝世的容颜，竟是落尘。
他摇头笑了笑，合上书准备去哄她，免得她气坏了，晚上又要抢他的被子盖。结果他找了一圈，还是在厨房里找到她忙碌的纤小身影。
“那你说说，你到底哪里错了？”
他最终还是与她分了房。
一阵她最不爱闻的胭脂气漫到鼻端，她知道，是宇文楚天回来了。彼时，她一只手正在往另一只胳膊上淋水，明媚的阳光下，少女初熟的身体散发着柔柔的光。她扭头看见宇文楚天呆愣地站在门前，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陌生的火热，她似乎有种不安，但又想不出为何不安。
“哥，你过来啊！”见他纹丝不动，她缓缓地起身，靠近，伸手拉着他的衣袖。
女孩儿说完，便轻身一纵，似一缕轻烟飘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，留下裘叔坐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，叹了一声又一声：“唉！我早该想到，夜枭想除去的人，哪儿有逃得过的？这一天，迟早而已……”
他在窗外无声地对她道：小尘，你我都长大了，哥哥不能再与你相拥而眠，等你遇到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，他会陪你朝朝暮暮，长相厮守，生同衾，死同穴，滚滚红尘，相守共度。
她真的希望他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，不要再继续忍饥挨饿赶路。然而，宇文楚天的伤势在裘叔的医治下快速好转，甚至比裘叔预料的还要快，才不过半月，他的伤口已经愈合，行动自如。
孟漫上前一步：“孟漫参见护法，护法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。”
水波流淌的声音格外响亮……
时值六月，院子里新种的桃树落了花，结了果，嫩绿嫩绿的。失去父母的余痛犹在，却已慢慢淡化。毕竟，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和值得珍惜的人。不去心心念念着遗失的珍贵，而去记住身边的乐事，如此才能乐享此生，不负一世枯荣。
“知道了。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宇文楚天便随他出去。
他没有点头，也没有摇头，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。
她告诉宇文楚天：她发现裘叔是个挺奇怪的人，跛着一条腿，还要每天天没亮就去山上采药，尽采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回来。药房里堆满了药，院子里也挂满了各种晾晒的干草药，而这些药多半都是没人买的，他却很精心地挑选采摘，装在瓶瓶罐罐里。
旧宅破败的院落内站着两个人，其中一个正是裘叔，另一个则是十一二岁的女孩，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劲装，长发绾成简洁的发髻，一双眼睛有着超乎年龄的通透，可以看出内力修为不弱。
他看着她晶莹剔透的黑眸，她亦看着他。
“不用麻烦了，这房子够我们住的。”她道。
转眼，他们在药铺住了十日。这十日里，落尘白天帮着裘叔整理草药、熬药，或做些家务。傍晚，她依靠在哥哥的肩膀上，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夕阳西下，聊着药铺里的事。
自从被裘叔收留，兄妹俩暂时有了温暖的家可以落脚，虽然只是暂时，虽然药铺的客房陈旧残破，床板上躺着他们两个瘦瘦的小身子都会摇摇欲坠，房盖上陈年的石瓦经常在风中跌得粉身碎骨，可落尘却十分喜欢这里，喜欢那个经常会怜爱地望着她出神的裘叔，也喜欢药铺里清新的草药味。因为这种味道会让她心安，她不必再担心哥哥身上的伤会加重，会在某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永远离开她。
“天竺葵，我看它挺漂亮，猜你会喜欢，所以采了些给你。”他说着，走到镜边，在她的鬓角插上一朵天竺葵，艳丽的紫红色衬得她脸色好了许多，不那么苍白了。
“你们肯留下就好。”裘叔欣然点头，抬眼看看宇文楚天，张口欲说些什么，犹豫了一下，道，“既然你们决定留下来，我明天便找人来盖间大房子给你们兄妹住。”
“不是门主，杀他的人是濯光山的紫清真人。”见孟漫满脸茫然之色，孟饶解释道，“紫清真人曾是濯光派的掌门，一心修道，从不沾惹凡尘俗世，数年前退隐山林，不问濯光派之事，所以好久没人提起他，你没听过他很正常，但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徒弟，魏苍然。”
溅了一地破碎和洁白……
一抹晨曦从云端流泻而下，驱走了她最不喜欢的黑夜，她忽然想起了宇文楚天。
他没有回答，眉峰不觉蹙紧，她用白皙的小手舒展开他的眉心，笑道：“不许皱眉，裘叔都说了：你小小年纪，眉头总是皱得紧紧的，心思过重很容易生病的。”
他怔怔地失了神，抿了抿瞬间麻痹的双唇。
他没有再继续欺负她，证明她这一次是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。她拍拍心口，暗暗窃喜自己真是急中生智，否则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。
“的确很厉害！只不过，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濯光山的无极峰闭关修行，怕是任谁都想不到，他会出现在林无烟的无烟居。”说到此，孟饶不禁讥诮地笑了笑，“一世清高的紫清真人，竟与林无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，太有趣了！”
“他将来定有大用处。”
所以孟漫在夜枭长大，只进出过梵水殿，其他三处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。
他仰头，望着苍茫的天空，仿佛看见父母阴沉的脸。不，不可以，落尘是他的妹妹，他不能对她有任何绮念，他绝对不能再有这样的念头，一丝一毫都不能有！
落尘顿时兴奋不已，搂着他的肩膀，踮着脚尖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下，因为角度没有调整好，刚好亲到了他的嘴角，温温软软，有一种奇异的触觉。
思虑一番，她试探着道：“哥，裘叔说外面世道太乱，我们年纪小，无力自保，不应该到处乱走。他说他可以收留我们，等我们长大了，再去苗疆也不迟。”
彼时已是凌晨时分，月光隐隐淡去，天边荡漾着朦胧的灰白，她忙碌的背影就那么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口。
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是她最熟悉的步伐。
外面的风起了，吹开了窗子，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，为他关严了窗：“时辰不早了，我先回房了。”
“是医书吗？”
“你没听错。”
孟漫犹豫了一下：“好！我一定办到。”
他忽觉身子一沉，也不知怎么的，整个人栽进水里，水花四溅，他的脸上沾了一片橙花花瓣，花瓣沁着一缕撩人的幽香，撩拨起他内心如火如荼的炽热。
天亮时，他去她房里给她送东西，她正在梳头，镜子里照出她含笑的脸，肤色胜雪。
幽幽秘径，鸟语花香，有一片小小的竹林，还有几棵橙花树，橙花开花甚香，竹香和橙香混合在一起，更叫人心旷神怡。
他的样子很专注，比看书、练功都要专注，专注得仿佛不知道她的存在。她狡黠一笑，伸手撩起一股水柱，直直地溅到他身上，等他在专注中惊醒时，青白的衣衫早已湿了一大片。
“嘻嘻！又不是第一次被我骗啦，干吗那么大惊小怪？”她甜笑着将脚伸到他眼前，灵巧地晃动着，“刚才裘叔杀鸡给我们吃，我去帮忙，不小心溅上了鸡血，鸡血和人血都分不清，你可真够笨的……啊！”
“他死了，并不奇怪。”孟饶冷笑道，“他未请示门主，便自作主张带人去杀宇文孤羽和陆琳苒夫妇，如此僭越，门主又怎会放过他？不过，门主当时未处置他，而是如此隐晦地除了他，倒是让我有些想不通。”
“他为何要这个？”裘叔又问。
“是！”
孟漫大惑不解：“为什么？”
原来是一场梦，幸好是一场梦！
九黎秘术以灵力为基，就好比练武功要以内力为基础一样。只是修习灵力的方法与内力不同，需要吸取世间万物之灵气。书上说，扶桑暮水，苍云滴露，花团蓉雾，世间万物皆有灵气，引万物之灵气聚集两掌之中，编织灵网，结以法印，灵力便会融于眉心，渗入体内。灵术还分五行，并与星宿相生相克，故修灵之法极为难得，还必须有灵根之体才能修练。她读得半懂不懂，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灵根，便随心所欲地练练。
他忍住不看，转过脸。
“不要！哥，你不能死！”落尘的房间传来一声惨叫，他立刻飞身掠去，撞开门，冲进了落尘的房间。
这个名字她的确如雷贯耳。魏苍然，濯光派的掌门，江湖中最受尊崇的人，据说他不仅武功极高，修为极好，而且还形容俊逸，一身清骨道风：“他是魏苍然的师傅，那他的武功一定特别厉害了！”
“自然是，我。”
他也笑笑，点头：“确实很好。”
这一幕竟是这般温馨，令人向往。
吃过饭，他们一起上山采药，一起打理药铺，她认真做事，一切井井有条，午后，她还是陪着他去练剑，双手托着下巴，远远地看着他，等着他，时而修习一会儿九黎的秘术。
“发生了什么事？”孟饶隔门问道。
“好！”
此刻，一骑快马正疾驰过九曲盘旋的姑苏山，马蹄下掀起的沙尘模糊了骏马的影子，只依稀见到纤巧的人影骑在马上，白纱巾遮住了她半张面容，露出一双明媚胜月光的眼，腰身似弱柳扶风，轻盈玲珑，淡绿色的衣裙和瀑布般的长发在马上舞动，飘忽若梦。
“裘叔，”女孩儿的声音有些迟疑，“那男孩儿的伤可严重吗？”
来人回去复命，孟漫迫不及待地问：“哥，我没听错吧，他刚才说……副门主死了？”
听到这句话，他久久无法成言，感动于她愿意生死相随，也感动于她对他至真至纯的依恋，但这些感动的背后，他也有种深切的担忧，就像裘叔说的，她太过依赖他，这种依赖终究会害了她。
仰起头，他将思念的泪水逼回眼眶，幽幽自语：“这个时辰，孟漫也该把东西送到了吧。”
一时难以自抑，他挥手便将书丢了出去。结果一不小心殃及池鱼，可怜了无辜的白瓷碗，也跟着摔了个粉身碎骨。
落尘挠着头琢磨裘叔到底会不会是神医裘翼山，忽然想到一件事：“哦，对了，这几日我发现裘叔对你的血特别感兴趣。每次为你敷药疗伤之后，都要把你的几滴血放在瓶子里反复看，也不知道想看什么。”
他离开的脚步未停，她以为他没听见，又提高了些声音：“哥，这水有点凉，你再帮我烧些热水呗！”
门外传来裘叔的叫声，打破了暧昧的宁静，裘叔的样子似乎很愤怒，但也只是一瞬，很快就转为了平静：“楚天，你跟我来，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“你真的知道错了？”
断崖，是一对毗邻的万丈高崖，相距十几丈，一端是重楼的入口，一端便是通往外界的路，除非轻功极高的人或是特殊训练的马，否则无法跨越。而想要成为夜枭的杀手，必须要跨越这断崖。
两年前，裘叔特意把房子重新修建，隔出四个房间来，他们每人一个房间，多余的一个做了书房。那时候，他们本应分房睡了，可是落尘每晚都会做噩梦，在梦里哭着喊着呼唤他，他担心她，故而谢绝了裘叔的好意，每晚陪着她睡。
他的指尖毫不犹豫落地在她的身上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她几乎以为他不会给她烧水了，正要爬出浴桶，他才慢吞吞地提了一桶热水进来，一手试着水温，一手将热水小心翼翼地倒进浴桶里。
“……”她抢过他手中喝了一半的鸡汤，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“是门主要的。”
倏然，一抹浅绿色的人影快速闪过，留下一缕媚然的幽香。他瞄了一眼幽香掠过处，低声对落尘说了句“在这儿等我”，便轻点脚尖，飞身掠向屋后。
清晨的早饭依旧是落尘煮的白粥，清淡的米香，入口却不再清甜，泛着丝丝的苦涩。他抬头细细端详着对面的她，嫩黄色的衣裙明媚照人，头发梳得一丝不乱，光洁的脸庞莹若浩渺，安然如常，只是眉目低垂，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，他读不出其中的情绪。
这一晚，他又是一夜没睡，几乎翻遍了书房所有的医书，想要找到可以治愈梦魇的方法，但一无所获。
在清源镇那段年少的时光，很简单，也很充实。他们早早起床，和裘叔一起去浮山采药，学习医术药理，还帮着裘叔打理药铺。午后吃过饭，他们去后山的树林里练功，他苦练父母传授的剑法，她则抱着一本残缺不全的《九黎秘术》兴致勃勃地学。
骏马跑至重楼门前，骤然停住马蹄，嘶吼了一声。马嘶声还未停，楼门已从里面打开，两排黑衣人并肩走出，他们均身配长剑，黑袍披肩，黑纱遮面，眼中无半点情绪。
“嗯，那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会！无论你让我做什么事，只要你开口，我一定都会为你做，所以以后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，记住了吗？”
“啊！”小尘一声惨叫，他骤然收回手：“你的脚，怎么弄伤的？”
“咦，这是什么花？好漂亮！”她指着他手中的花问。
她干脆直接伸手去拉他……
洗衣服的大娘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，有的说昨日谁家的儿子又娶了谁家的女儿，两人天天腻在房里，准能很快得个大胖儿子；有的说谁家的小寡妇又勾搭上了谁家的男人，去了浮山后的树林，大家便嗤笑一声。
人影已不见踪迹，倒是那股特殊的香气久久不散，宇文楚天生来对味道极为敏感，顺着幽香未散尽的方向，找进了一栋废弃宅子。
“我的确答应过你，可是……”
女孩儿没有回答。
山谷深处，依稀可见一幢黑楼，黑楼邻崖而建，隐匿于重山层叠和苍木繁茂的包围之中。沉重的色调如同暗峡中的一道魅影，若不是今夜月光格外明媚，不会有人看见它的存在，更不会有人知道，这就是江湖最隐秘的杀手组织夜枭的总部——重楼。